第六十六章 伯劳飞燕-《王莽撵刘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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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莽见她提及宇儿,脸面瞬间气得铁青,“莫要提他!”“君舅何意,莫非王宇已斩杀了不成?”听她言语怨怼心重,便也无奈摊手道:“钦案铁律,怎可原宥?老夫岂无父子之念,然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,也只有留他一丝颜面……”“何谓颜面?”“留他全尸!”吕焉一听“扑嗵”跪下,遂拜伏于地哭泣道:“君舅开恩——”
王莽不由双目紧闭,热泪盈眶地嘶声道:“晚了,都晚了……”又张起面首哽咽道:“为父当下别无他意,为避狱内小吏欺弄,便引他于狱中自裁吧!枭首弃市,如撕我心……”
吕焉忽而晕厥了过去。忙见掾使猛掐人中,又侧身敲背,几番救急,儿媳方才苏醒了过来。有婢女听传遂聚拢阁中,一人蹲扶,一人润口,一人于瘦脊之上小拳轻擂……只听吕焉轻咳了两声,就朦目拧脖弱声问:“可否告知,定于何日?”王莽泪目支手道:“身子要紧,先回房歇息。”“儿媳问明,了无牵挂。”王莽来回蹀踱了半晌,方才攒眉跺脚道:“知道也好,便是今日!”
众人一听大惊失色,吕焉反而再无珠泪,着婢女搀起漠然问:“何时诀别?”王莽颓然背过身去,连连摆手,不再言语。“夫妻一场,劳燕分飞,指不能二人白首偕老、比翼双飞,儿媳姑且送他一程,有始有终,也不枉披了这一身人皮……”于此已是泣不成声。
王莽此刻五内俱焚,思虑再三,便趋身于架几之上搬出漆匣,抖索着启开,又捏出一物用蓝绢裹了,交于甄寻嘱咐道:“那鸩物黑衣赤目,食蝮蛇野葛,以此羽画于酒或茶中,饮之……再无……一丝痛念……”甄寻听了饮泪称喏。
吕焉又上得前来俯施一礼,桀笑如花地恳求道:“儿媳多谢君舅成全!听闻那鸩羽玄底泛绿犹似锦缎,儿媳发髻素无饰物,插入鬓边定然好看,长天一别,再无它恋……”王莽摆手悯声道:“焉儿过了……”“但放宽心,焉儿事小,怎会动您府上的祖根?”王莽略一迟疑道:“这话我信,替她插上!”
甄寻那眼珠扑灵乱闪,睨见君侯点头会意,只得于袖中捏出鸩羽,又轻轻着羽根插她鬓边,褪去绢衣,站立一旁。王莽抚住了甄寻手臂,万千叮咛:“一路上策马务要当心,诣武库于隔间亲鸩酒中。焉儿瘁累,莫要她张忙,动了胎气,便不妥了!”
吕焉恹恹嗫嚅道:“此番送别,勿多连累,且容儿媳一路步行……”王莽听得一脸无奈,“你待怎样?”吕焉倏地鼻头一酸,两行清泪便顺颊而下,“可腾些时刻,叫我夫君多看两眼,这弥留之即,看看世间人情冷暖,下辈子……下辈子切莫再托成人形!”
瓦蓝的晴空陡生阴霾,斑斓的帝都顿失颜色。飞沙扑面,风似刀割,尚有那夺身欲逃的丝丝乱发,皆在调侃着不朽的传说。赭衣呜咽,阔马嘶鸣,肠断不堪回首处,片片银杏散枝头。趋一步,退两步,不如不走;口问心,心问口,骨肉难丢……
安门路大街两行熙熙攘攘、人头攒动。众人皆说,长公子王宇遭人蛊惑闯下了大祸,背后有强人已布下重兵蠢蠢欲动。然弥天大案只撬开了一角,贤德公便手起刀落,先将亲家三族尽诛,又命他儿媳怀胎待罪,公子与吴章也刀口悬命……
前头少夫人目光呆滞,侍中牵马郁郁跟从。只见她步履踉跄如无头苍蝇,趋一步退两步如坠梦中,真的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……
然安门距武库只三里多地,为讨得夫君多活一时,吕焉整整捱走了半日。此女用情如此深重,百姓们看在心里都痛哭失声,二人过后遂跪倒一片,个个嗟叹贤德公用心良苦,拿自家血亲开刀问斩,倒逼那图谋不轨的藩王贵胄们难以脱罪!
待二人前后进了诏狱,路过刑室的时候,吕焉便忧郁止住了步子。刑室内有人已被悬空吊起,乱发拂面,腿已打断,一身破烂的囚服之上涂满血污……那囚犯于乱发缝中窥见有女子惊悚近前,不由痛苦地呻吟一声,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。一股血沫儿顺嘴角沥出,筋筋弹弹,悄然滑落于腐草之上……
吕焉心疼得放声大哭,便不顾侍中与狱卒阻拦,脱身跃附在那人跟前,轻撩他乱发低唤道:“是你么,我的卿卿?”撩开见是陌生面孔,忙攒手四下寻觅道:“长孙,你在哪儿?长孙哇……”有一狱吏俯身揖道:“少夫人多虑,此乃长公主继子薛况是也。公子王宇对状已结,正于花厅静侯呢!”
狱吏领吕焉二人去了花厅,却寻来寻去难见踪影。有狱监向西窗努了努嘴,吕焉忙过去扒头一瞧,见夫君遥遥危坐在石梁之上,面对那清清一池明镜,那份恬淡,那份安详,那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,想必已是释然了么……
吕焉走东廊沿曲桥过去,见夫君背影如同泥胎,就想起新婚那个不眠之夜……自红烛熄灭直到次日,小冤家如同雕塑一般坐了一宿,直到鸡打五更方急了性子,第一次偷偷掀了她内衣……待到红窗有了微曦,焉儿就起身要瞧个明白,这静若处子、动若脱兔的翩翩公子,是如何对得起自己一身相许?
焉儿见公子面色红润地羞对自己,一颦一笑都如此得体,便佯装哭哭啼啼戏他一番,“你弄疼了我……”夫君一听无所适从,赶忙扒床头伏拜不起。焉儿伸出一只玉手来,轻轻搭在了他的臂上。这只胳臂弹滑有力,就像势头正旺时感知的那样,真是叫人欲哭无泪,欲罢不能,差点要了自己小命。便是不死,也至死不渝呢……
林子里袭来一阵凉凉暮秋落叶的盛景,也有堆集发酵所沤出的腐气,凝成水雾,笼着残阳,流泉叮咚地把漫天的彩霞揉进了湖里……于血色的湖光里辨析末路,绕开荆棘与玄邃之处,有一条窄窄的发着萤光的未知的坦途……
王宇听身后有橐橐之声,碎步急促又轻盈,便知是牵肠挂肚之人到了,不由得眉头一阵紧缩,恰似石子丢进了湖面,平静的心里骤起了涟漪……
“夫人,别来无恙?”她怅然笑答:“嗯嗯,这羑里之地,也有如此旖旎风光?”王宇目光呆滞道:“风光来去,生死一场,无怨、无悔、无仇雠。”“妾身也是。这阳间的羁绊,已放下了,想通了,其实这世间只有我俩,其余皆为虚妄一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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